楼音回头看了一眼后面跟着的季翊,他的体力只能支撑他缓慢地走着,时不时停下,摘一朵梅花,捏在手里把玩。 “我倒是无所谓,但是他如今这副样子,如何回京?” 枝枝说道:“皇上的信里提了季公子的事,皇上是知道的。” “嗯。”楼音倒也不惊讶,她从未想过这些事情能瞒过皇帝,自从上次在狩猎场季翊舍身救了她后,皇帝就格外注意季翊,眼线更是安了不少,虽说不至于事无巨细都被监视着,但季翊受伤这样的大事皇帝必然也是知道的。但当初季翊来平州,也是秘密进行的,回京之时自然也要瞒过众人,只要他恢复得能一般人看不出来,便能够回京了。 “周大夫怎么说?” 枝枝说道:“周大夫今才说,季公子恢复得很好,只要好好养着,倒也无大碍了。” 身后的季翊慢慢走了上来,他身上的药味儿越来越近,楼音点头,低声说道:“那便准备回京吧。” “要回去了?”季翊站在楼音身后,轻声说道,“真是舍不得。” 楼音转过身,看见季翊一身素白,漆黑的长发终于用玉冠束了起来,但还是难掩病态之。她抬手,摘下了一片飘落在季翊头上的梅花,说道:“你若舍不得,留在平州便是了,也没人拦着你。” 说完便又转过身,继续闲散地漫步。 季翊摸了摸自己的头顶,眼睛里浮现出笑意,趋步跟了上去。 梅花林里有一亭子,常年失修,早就没人进去过了,但前几枝枝派人将它简单修缮了一番后,楼音便来了兴趣,叫枝枝煮上一壶酒,她能在里面坐上半。今天天气好,楼音便不知不觉又走了过去。 见楼音坐下,季翊也不见外地坐到了她的对面,两人一时无言,楼音只是盯着他额头上的疤痕,眼里出似笑非笑的神。 “怎么,很丑?”季翊摸了一下自己额头上的疤痕,平静地放下手,“很快就会好的。” 楼音移开视线,并未回答季翊的话。 丑与不丑,又有什么关系呢?想想前世,自己便是被他的容貌惑了,可仔细想想,他又有什么好的呢?或许自己也是个肤浅的人,连他这个人都不曾深入了解过,便付诸了腔恋,只一心想着要得到他这个人,但到底从未走进过他的心里。甚至与他有了笫间的缱绻,也没能留住他,眼睁睁地看着他在自己最艰难的时候离去。 可再世为人,他偏偏就愿意为自己去死。 楼音不说话,只静静地看着梅花林,直到天空又开始飘雪。这是难得一见的“太雪”,暖些,朵朵细小的雪花飘在梅花上,像是撒了糖一般。亭子里不挡风,时不时有小片的雪花飘进来。眼前的石桌显得更冰凉了,楼音没了雅兴在这赏梅,趁着雪还没有下大,得赶紧回去。 刚站起来,手划过糙的石桌,食指便被划了一道口子,她看着手指上渗出来的淡淡血迹,心里的烦闷便被这一点小事勾了出来。 “殿下,奴婢这就给您拿伤药去。”枝枝拔腿就要走,楼音拦住了她,说道,“不用,一点小伤。” 说完,她将手指放到嘴里允了一下。这还是她跟着她母后学的,小时候,她的母后每次为皇帝做鞋子,只要绣针刺破了手指,就会习惯地放进嘴里。那时候,皇帝与皇后就像普通夫一般,见皇后这动作,总笑她像小孩子一样,待她自己过了,再拿伤药来亲自为她伤药。 虽然皇后总觉得这是小伤,一下就好了,可皇帝却觉得一点点血都心疼,不止要上伤药,还要用棉布包扎好。 从小见得多了,楼音也染上了这习惯,只要手上受一点小伤,她便习惯地放进嘴里。 枝枝忍不住笑着说道:“公主,这血有什么好尝的吗?难不成还是甜的?” 因着陈作俞被灭了口,楼音这几的心情本就不好,刺破手指这样的小事也能将她的烦闷无限放大,她甩了甩手,说道:“苦的。”、 只是下一秒,她的手却落入一只冰凉的掌心中。季翊牵起她的食指,放入嘴里,轻轻地允了一下。柔软滑腻的舌尖拂过她的指尖,季翊说道,“很甜。” 舌尖的温热触在这冰天雪地中犹如碳火一般灼热,楼音愣了一下,前世他也曾喝过自己的血这一画面从脑海里一闪而过,她心里一股闷火陡然升起,明明不算大事,她偏偏却气得发抖,迅速回了手,她一气急便推了季翊一把。 毫无防备的季翊就这样从亭子台阶处跌了下去,双腿被石阶重重地磕了两下,整个人也摔进了雪地。楼音还没回过神,直溜溜地看着季翊,直到他的小腿慢慢浸出了血,染红了身下一大片白雪。 ☆、45|第 45 章 周大夫本已经搬回了家住,今又突然被郁差扛了过来,他的心整个都悬了起来,以为季翊又生命垂危了,到安鹤堂一看,总算松了口气,他拿着药箱过去练地拆掉原来的棉布,检查了一下伤口,说道:“无碍,只是伤口裂开了,原本这个烫伤便没有伤到筋骨,只是以后断不能再磕着绊着了,伤口愈合得不好,后会留下疤痕。” 周大夫包扎好季翊的伤口后,又顺势看了一下他的额头,说道:“额间的伤口倒是恢复得不错,若是有上好的玉容膏时时用着,想必这疤痕也能淡去十之*。” 楼音默默听完了周大夫的话,问道:“三后启程回京,他的伤势会有影响吗?” “三后……”周大夫抚须思量了一会儿,说道,“只要少走崎岖的山路,少受一些颠簸,倒也是没有大碍的。” 此时,季翊躺在上,双眼微合,像是要睡着了一般。楼音看了他一眼,不再多说,走了出去。 “枝枝,你今便开始打点一切,三后启程回京。”楼音想了想,又补充道,“这次,咱们走水路吧。” 平州偏远,崎岖陡峭的山路是免不了的,不如走水路,虽说绕远了些,但却胜在平稳。 枝枝应了,立马就下去安排,三后的清晨,几辆马车便整整齐齐地排在安鹤堂门口了。 王潜匀亲自来送行,楼音与他也只是代了一些平州的琐事便上了马车。此次回京,共用了五辆马车,两辆坐人,剩余三两装载行李。 在车上坐稳了,楼音特意问了一句:“这次马车不会在途中坏掉吧?” “呃……”枝枝知道楼音在说来时季翊马车坏掉的事情,她笑了笑,说道,“马车都是王大人找了最好的来,虽相貌朴实,但胜在结实,绝不会出问题,况且咱们今晚就能到达百川河,殿下大可放心。” 楼音嗯了一声,便闭目养神。路上摇摇晃晃,很快便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已是晌午。一行人未做停留,只简单用了干粮,便又继续上路。期间,楼音只问过一次季翊那边的情况,枝枝称平安无事,楼音也便不再多过问。一晃眼,天便黑了,一行人已经到了百川河边,侍卫们正有条不紊地将行礼往船上搬。 此次要在船上度过六七光景,枝枝置办了一条普通内河船,船身不大,分为两层,比京都淮河的画舫还要小上一圈,但容纳楼音一行人却是足够了。 百川河不像淮河那般繁盛,夜一笼罩,便只剩几只停泊的船舶在昏暗的灯光下,只看得清大概轮廓。 只一刻钟功夫,枝枝就将船上的一切打点好了,出来扶楼音上船。 船舱内弥漫着一股榆木特有的气味儿,楼音不是很习惯,想开窗驱散这气味儿,但夜里风大,开窗恐怕会受了寒气,于是只叫枝枝点了熏香进来。 “季翊如今住在哪里?” 楼音漫不经心地问道,枝枝也便点着熏香,一边说道:“就在隔壁呢,自然是把最好的两间船舱留给殿下和季公子了。” 楼音笑了笑,往上一趟,嘴里轻轻念叨:“也用不着。” 她口中的“用不着”,肯定不是说用不着将最好的船舱留给她,那自然就是说不用刻意把好的船舱留给季翊。枝枝撇着嘴,心里想到,真是越来越看不懂她家公主的心思了。 船缓缓开动了,夜里航行得慢,但楼音甚少坐船,依然睡不着,索坐了起来,拿了一本闲书靠在边看着玩儿。船舱不甚隔音,连外面侍女走动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楼音皱了一下眉头,枝枝便打开门,让小点声,侍女们立刻将脚步放得不能再轻,几近用脚尖走路了。 “公主,船舱不隔音是有的,您再忍忍,上了岸就好了。”枝枝将门关好,回头说道。 楼音轻轻嗯了一声,继续看书,看了一会儿,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咱们上船后,周国那群人如何了?” 自从上次大火,周国的刺客行刺失败,但却也没离开,依然潜伏在周围,只是事迹已经败,再不敢轻易动手了。 “白也是跟着的,只是他们定没有想到咱们上了船,如今一时半会儿也跟不上来。” 枝枝答了,又问道:“殿下,您说,他们要跟到什么时候?” 楼音看着书,眼帘也没抬一下,说道:“他们任务已经失败,目前虽跟着我们,却是不敢再动手了。最后要怎么样,且看他们主子的意思,毕竟季翊已经知道了这群人的存在,他们的主子若谨慎些,便回召回他们,不敢再轻举妄动。” “嗯。”枝枝也没再想其他的,这时,有人敲了几下门,枝枝出去与外面的人耳语几句,便回来说道:“殿下,琦兰和香儿晕船了,此时吐得死去活来呢。” 香儿和琦兰甚少出,更是从未坐过这么长时间的船,楼音便点点头,说道:“此次走得隐秘,也没带上个太医,你拿上款冬姑姑准备的药丸去看看她俩。” 枝枝走后,楼音也觉得困了,便放下书躺下睡觉。楼音静静地躺着,周围一丝声响也没有,船舶轻微地晃也被无限放大,而且屋子里熏着香,窗户又紧紧闭着,楼音觉得口有些闷,便披上斗篷下去开窗。 刚支开窗户,便有一阵冷风面吹来,楼音打了一个寒颤,却有些贪恋这寒风带来的清醒。二楼的船舱紧紧相连,窗户一个挨着一个,她无声地站着,双手撑着窗沿,任寒风灌入她的领口。突然,旁边一扇窗户也被支开,传来几声轻微的咳嗽。 不用细看,楼音也知道那是谁。他的声音与气息,楼音再悉不过了,她扭过头,看见季翊斜倚着,窗沿直到他的间,因此他只稍稍前倾,整个上半身便伸出了窗户外。他只穿了一件单薄的中衣,风轻而易举地便将他的头发吹得飘散起来。 楼音转回头,直视前方,只有余光里还有他的轮廓。 “天寒地冻的,你要是想死得快点,便在这儿继续站着。” 半晌,季翊才说道,“我若死了,阿音你也不会活得痛快。” 船身忽然一阵晃动,楼音差点被晃倒,她一把抓紧了窗户才站稳,她低着头,双眼却看向窗外,目光冷峻,冷风吹得她牙齿轻颤,“你以为你这疯子的生死,能影响到我的生活?” 风呼呼地挂着,连穿着斗篷的楼音都觉得冷,而只着中衣的季翊却像受不到这寒气一般,他连声线都不曾有起伏,“疯子?我说过,我向来很清醒,我很清楚自己要什么,也很清楚自己该怎么做。” 楼音冷哼一声,挂着一丝笑,“啪”的一声关了窗户,这时,枝枝从外面进来,看见楼音站在窗户边,连忙跑过来将窗户再扣了一下,确保它严严实实的。 “殿下,这么冷,您站着做什么?”枝枝扶着她坐下,然后拿出一张纸条说道,“京里来信了。” 楼音展开信,只有短短几个字:东瑜侧妃小产,子存母死。 “她死了?”楼音问道,“怎么好端端就小产了?” 问了相当于白问,这封信就这么短短几个字,亦未说明缘由,谁又能知道商瑜是怎么小产而死的。 “罢了,死了就死了吧,孩子还活着就成。” “嗯?”枝枝不解楼音的思路,她还想问些什么,却被楼音打断了。 “加速航行,咱们早些回京吧。”楼音躺在上,心里惴惴不安,总觉得最近京都开始不安生了。还有陈作瑜一事,他府上出现了太子的画,两人必有牵连,若是能将陈作瑜背后的人揪出来,说不定能铲除朝廷的一个毒瘤。 “给刑部递个信儿,让岳承志盯陈作瑜的案子盯紧点。”楼音睡前,最后吩咐了一句。 六后的晚上,船舶终于靠岸,踏上岸的那一刻,楼音脚步竟有些虚浮,脚踏实地的觉给了人不真实,她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回头,见季翊也从船舱里走出来了。两人远远站着,季翊看着他,夕照在他身上,让他的表情模糊不清,但这几的休养,他已经行动自如,只要没有大动作,没有人能看出他曾受过重伤,除了脸依然有些苍白外,与常人并无异处。 翠盖珠缨的华车早已候着,楼音不再看他,踏上了马车。 车身很快隐藏在昏暗的夕下,季翊口一阵剧痛,嘴角渗出一丝血迹,郁差架住他的肩膀,问道:“殿下,您……还好吗?” 季翊看着楼音马车的车辙,点头,用手背擦了嘴角的血丝,站直了身体,往自己的马车上踏去。郁差跟在他身后,想说些什么,却又不敢说出口。那的大火,他越想越不对劲,有八成的可能是楼音知道了跟踪他们的刺客,故意放火,来一招调虎离山,想借刀杀人,他的主人亦不可能不清楚,却纵身火海去救她。楼音分明已经不是第一次想下手杀他了,郁差不明白他为何还要舍身救她,这一次她的行为只要被公之于众,定会吃不了兜着走,可季翊偏偏还为她遮着藏着。 郁差心有不忿,可他却知道自己无能为力,自从季翊为了楼音不惜将自己收敛的羽翼暴出来时,他便知道季翊没救了,像是病入膏肓一般。 想到这里,郁差的后背更是一阵寒意袭来,事态若是如此发展下去,恐怕他们多年来的努力都将功亏一篑,他看了看马车,暗自打算着,该把季翊的失常情况告知给丞相大人了。 * 楼音是夜里到的皇,没有告知任何人,悄悄地回了摘月,第二皇帝一下朝便迫不及待地召见了她,第一件事问的不是陈作瑜的贪污案,而是那的大火。 “那样大的火,可有伤着?” 看着皇帝是关怀的目光,楼音笑着说道:“父皇您看,儿臣不是好好的吗?一头发都没烧着。” 皇帝自然是知道她平安无恙的,但还是要忍不住问一问才算安心,“那季翊又是怎么回事?” 楼音嘴角的笑容僵了一下,她看了一眼皇帝身后的妙冠真人,说道:“他以为儿臣被困在火海里,所以舍身进去救儿臣了。” 这些消息,皇帝早就知道,但从楼音的口中听到,皇帝还是有些愣。 楼音与季翊的关系,他是知道的,京都里传得那么开,他也只当没听见,即便楼音常常召季翊入,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的女儿要什么他都给,不过是一个男人而已,他的女儿喜便由着她,谁又敢多说什么?他的姐姐还未出阁时,便断断续续有过几个情郎,亦没有人敢指指点点,这是作为大梁最尊贵的金枝玉叶的权利。 但楼音终究是要嫁人的,与季翊玩闹便罢了,要是嫁人,季翊第一个便被排除在外。质子身份便不提,即便他是周国受宠的皇子,皇帝也不舍得将楼音嫁得那么远。 可是,季翊已经两次舍身救她了,两人的情谊已经深到了可以不在乎生死的地步吗? “阿音,告诉父皇。”皇帝看着楼音的眼睛,问道,“你与季翊,已经到了生死相许的地步了吗?” 楼音没想到皇帝这么问她,先是愣了一下,才笑着说道:“父皇,儿臣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即便再喜他,又怎么可能委身下嫁质子?” 楼音的回答,皇帝很意,他点点头,说道:“阿音明白就好,那正好有一事也要告知你,南侯昨,请旨尚公主。” ☆、46|第 46 章mmczX.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