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几壶酒都空了,这些并非清淡的果酿酒,而是实打实的陈年佳酿。但元宁帝觉自己此刻除了有些醉意外,没有任何其他的不适。 他出房内悬挂宝刀,挥舞一刻有余,待酒气散发,浑身酣畅淋漓之余不由哈哈大笑起来。大步走去将懵懂的阿绵抱起,还将她往上抛了几抛,笑道:“阿绵,你可真是朕的小福星。” 阿绵:一脸懵。 当下午,阿绵被送回了程家,同时伴随的还有安仪郡主的封号。 【程氏阿娇,辨惠之,言必有章。趋进之容,动皆合礼,已成德器。犹在稚龄,纯善至孝,聪坚韧,后甚喜之,收为义女……特此,封为安仪郡主,食邑五百户,有司择备礼册命。】 第十章 这从天而降的封号不仅将阿绵砸晕了,也让整个程府的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程王氏奇道:“阿绵这些子不是陪着柔妃吗?皇后娘娘怎么会突然想要收她为义女?” 算起来她身无诰命,阿绵却被封为安仪郡主,女儿的地位反倒比自己还要高些,程王氏有些哭笑不得地想道。再说他们家小姑子同在中为妃,侄女却成了皇后义女,这、这岂不是套了。 程宵并几位兄弟惊讶过后倒也想得开,只道既是陛下和皇后娘娘恩赐,受着就是。 如此,程王氏也只能不去细想。女儿在中待了这么些子,她早就想得不行,这一回来自然是抱个不够。 “妹妹!你终于回来了。”阿绵大哥程榕最近已入学堂,见到粉嘟嘟的妹妹还是忍不住绽开笑颜。 程府四房人丁众多,能称为他妹妹的小姑娘不少,但他已能分清阿绵与其他妹妹的亲疏之别,态度自然不同。 程柯也凑过去,苦巴巴道:“阿绵不在,我们攒的糖都要化了。” 他们也甜食,可想到阿绵总忍不住留一份给她,这是自阿绵能吃东西的一年以来形成的习惯。 阿绵听了心中着急得不行,对他们使眼。蠢二哥,阿娘还在这呢,就不会在阿娘走了之后再说吗。 程柯瞧了会儿,却伸手扒她眼皮,“妹妹怎么了?难道眼睛被蛰了,怎么一直在跳?” …… 阿绵无力仰倒,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家阿娘似笑非笑地拧着大哥二哥耳朵出去了。 早就进来的庶姐程青坐在她身旁,向她诉苦,“阿绵不在家,祖母都要被别人抢走了。” 她开始喋喋不休地荼毒阿绵耳朵,起因在于程府新来的一个小姑娘。 作为程府最小的孩子,又是二房嫡出,阿绵自然一向都受到老夫人的优待,这点是她大哥二哥都比不上的。老夫人温柔和善,即便庶出的孩子也不会故意冷落,府上的孩子几乎没有不喜她的。但是听程青所说,前几三房来了一个远房侄女,说是家中遭难要寄住在程府,六岁大的小姑娘,失怙失恃,才刚来就让老夫人疼怜惜得不行,连自己亲孙儿都不要了。 当然,后面纯粹是程青的夸张之词,再如何喜那姑娘,老夫人也不至于让她越过自己的亲孙儿孙女。 原来是小孩子间的争风吃醋,阿绵懒懒地翻了个身,对程青所说的“争宠”毫无兴趣。不过她这庶姐也才五岁大,有所嫉妒也是正常。 在程青眼中,毕竟那人不像阿绵是程府正经嫡出小姐,不过三房一个投奔的远方侄女罢了,可能在她看来地位还不如自己,凭什么一来就夺得老夫人的注意呢。 对此阿绵只有一个想法,她这姐姐实在想多了,老夫人是他们亲祖母,怎么可能被人抢走。 程青见她只是撇嘴,还当阿绵没明白这件事的严重,“祖母可喜她了,说她小小年纪就乖巧懂事,还识字懂画,是个小才女。” 阿绵昏昏睡,程青了把火,“听说她对柿子花粉过,连院子里的柿子树都要全移了呢。” 什么?她老早就盯上的柿子要没了?阿绵顿时从榻上坐起。 这就不太好了。 一刻钟后,程青牵着阿绵的手走在去老夫人院子的路上,脸上忍不住一股自得之意,妹妹回来了,看那个什么叫阿月的还好意思赖在祖母身边。 一路走去,阿绵能觉到程府仆从投向自己的目光更为敬畏谄媚,甚至每当她跨过一个台阶时都有人道:“小姐走得了吗?可要奴婢抱您上去?” 不过毕竟她刚被封为郡主,这种现象也不足为奇。 还未进房,阿绵远远就看到被一群人围住的老夫人,她身边坐着一个眉目清秀的小姑娘,面上带着淡淡羞涩的笑容,手一直被老夫人紧握着说些什么,看来的确很讨人喜。 “祖母!”阿绵脆生生叫了声。 老夫人当即笑开了花,“哎,祖母的小阿绵,小心肝儿回来了。”她站起来亲自将阿绵牵了过来,眼前的疼比前一刻不知浓了多少。 “苦了我的阿绵了,才这么点大,便一人在中待了这么久。”她半句未提柔妃,也没说到阿绵被封郡主的事。在老夫人心中,皇向来是个吃人般恐怖的地方,她的孙女阿绵才不到三岁,即便中有柔妃照应,那也远比不得在自己家中。 边上之前还被众星拱月般簇拥着的朱月忽然被冷落也不见生气尴尬,她好奇地看着众人的中心,心道原来这就是程府最厉害的二老爷的女儿,大名程娇小名阿绵的娃娃,确实生得玉雪可,可惜就是胖了些。 她阿娘说过,姑娘家从小就要注意饮食和身形,免得以后大了难以维持。 朱月扬起笑容,放大了些声音道:“这就是祖母一直说的阿绵吧,长得真可,我一直就想要有个妹妹呢。” 阿绵也向她望去,小姑娘话说得漂亮,但眼中的局促还不能很好地掩盖。阿绵释放了善意,向她出一个天真的笑容。 朱月微微放松下来,老夫人意地看她一眼点头道:“这是阿绵三婶的侄女阿月,也是你的表姐。” 阿绵乖乖唤了句“阿月姐姐”,朱月笑得更真诚了些,从袖中拿出一方手帕,“听说阿绵喜收集帕子,这是我绣的,手艺糙了些,不知道阿绵喜不喜。” 阿绵默,其实她只是觉得那些好看的手帕配上美味的糕点会让人更有食而已。 不过朱月只是个六岁的小姑娘,又刚刚失去父母,她当然不会因为程青的话就去故意为难,便高高兴兴地收下了手帕,“阿绵喜,谢谢阿月姐姐。” 朱月摸了摸她的手,眼中有着喜。 程青看她们这其乐融融的模样,嘟起了小嘴一副不开心模样生起了闷气。这下可好,不止祖母,连妹妹都要被抢走了。 老夫人旁观二人初次见面的友好,一手拉着一个坐了下来,对朱月笑道:“阿绵子活泼,喜的人非得一直着,你可不要被她吓着。” 转头又逗阿绵,“阿绵怎么一回来就来看祖母了,是不是又惦记着祖母这里的点心啦?” “想点心,也想祖母。”阿绵一本正经道,又软又糯的声音不知让多少人想抱进怀里,“祖母,有人说你要砍掉外面的柿子树了,为什么呀?” “阿月姐姐身体不好,对柿子花粉和柿子过,会生病的。”老夫人耐心解说着,“就像阿绵上次着凉一样,不停打嚏,阿绵不是也觉得很难受吗?” 阿绵皱着小脸想了好一会儿,“可是阿绵想吃柿子,母说祖母这里结的柿子可好吃了,又大又甜。” 她还做出很大的手势,让老夫人乐不可支地笑了好一会儿,点点她的鼻子,“好了你这个小贪吃鬼,祖母让人将树移到你阿娘的院子里去就是,阿绵还是能吃到甜柿子。” 阿绵点点头,十分意这个办法。 老夫人又问了些阿绵在中的起居饮食,有没有受其他皇子公主们的欺负等。不得不说她能受这么多儿孙敬,心中的确是有杆一清二楚的秤,什么该说什么不该问,她一个雷都没踩。灌输给阿绵的话语也都是浅显而有道理的,也怪不得程家四房都有出息,尤其以二房三房为甚。 但阿绵暂时并不懂这些弯弯绕绕,她前世缺少亲情,这一世有这么多人疼,光顾着享受宠了,哪里有那个心思去琢磨长辈们的举动。 唯独在提到那位奇怪的七皇叔时,阿绵察觉这位祖母明显神有异,她本想趁机问些话来。但老夫人很快就岔开话题,讨论起朱月以后的住处来。 朱月是三房夫人朱氏的远方侄女,家中遭难后她独自一人前来投奔。;论起来她该去的是朱氏娘家,可朱氏父母远在南方为官,相较之下京城更近些,她便先来了这位表姑家。 朱氏本想让她待一段时间等安排好后再送她去自己娘家,但初次拜访时她的乖巧懂事和可怜的身世就让老夫人怜惜不已。又见这个小姑娘天生喜静,耐得住寂寞,能与她待在一起说话,老夫人就动了心思,道将这姑娘养在程家也未尝不可。 朱氏本身就有两女,对这个侄女自然是照看不过来的。老夫人的提议是放在她自己身边养着,她年纪大了,身边总想有个人陪着。孙儿孙女虽多,但也只是每请安时看她那么小半个时辰而已,若能真正有个养在身边的,老夫人也能更开心几分。 对于老夫人的这个决定,程家四兄弟毫无异议,一个孤女而已,能讨得母亲心当然没问题,住下来也不过多一双碗筷的事。对于朱月来说就更没什么好反对的了,她本就习惯北方气候,程家又属世家新贵,如果能养在老夫人身边,即便她父母双亡地位也能更高几分,后的婚事就不用愁了。 是以,朱月便在程府定居下来,成为程府养在老夫人身边的表小姐。 第十一章 时值秋末,微风已带了一丝寒意,屋外的一池芙蕖早已开败,剩下些残卷的叶子。 半大的少女倚坐在池边凉亭的长椅上,手中拿着一本侠客游记看得入神。半边脸似受到了冷意蜷在领中,出的另外一半对堆雪般砌白,娇美的鹅蛋脸上嵌着一双黑曜石般晶莹剔透的眸子。看到紧张处,她皱了皱秀气的琼鼻,翻页发现已是最后一面,不敢相信道:“居然就这样完了?这作者也太会挖坑了吧。” 香儿上前为她披上披风,又递来一盒藕粉桂花糖糕,笑道:“夫人吩咐要小姐少看这些书,也少吃些点心,如今一个都没做到,回头奴婢们又该挨训了。” 少女捻起一块糖糕丢入口中,摇着香儿手臂道:“反正香儿姐姐不说,我不说,阿娘怎么会知道呢。况且我昨才从中回来,阿娘不至于这么严。” 她尤带婴儿肥的脸颊上透着故意讨好的笑容,软萌无害的面容任谁看了都不忍心说重话。 香儿叹了口气,她家小姐是越来越会卖萌撒娇了,她们这些天天服侍的丫鬟都抵挡不住,更别说其他人了。 这半大的少女正是阿绵,程府最尊贵的小姐,元宁帝亲封的安仪郡主。自她被册封为郡主的五年间,不知被元宁帝以入陪伴皇后的名义传召了多少次,起初大家还会诧异,时间久了,便是其他朝臣都已经习惯了。 眼缘是个很奇妙的东西,陛下和皇后就是喜这程家的小姑娘,他们又有什么办法呢? 不知不觉,阿绵已然成为了京城贵女中的领头人物。虽然程家尚属新贵,她本人也还是个小姑娘,但她早已被京城众多人家议论,猜测这程氏阿娇到底是多漂亮多聪明才会让帝后二人比亲闺女还要疼。 若是阿绵知晓他们的心理活动,定会一脸冷漠。什么帝后宠,这五年她入的次数是不计其数,但实际见到皇后的次数用两只手就可以数出来。 不过元宁帝是着实对她不错,对阿绵几乎有求必应。阿绵不止一次接收到几位公主羡慕嫉妒恨的眼神,大概她们也在惊讶为什么自家亲爹对别人的女儿这么宠。起初阿绵还会不安,但这就如同温水煮青蛙,五年下来,就连阿绵自己也习惯了这种特殊待遇。 而且她也大致能猜出元宁帝对她异常喜的原因。 其实,这五年间元宁帝身上皇族遗传的症状并未好转,而是向着众人最不愿看到的方向发展去。 若非要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半疯不疯。 自册封阿绵为安仪郡主后,元宁帝的许多习作风忽然大胆起来。他不再限制自己饮酒的好,并且热衷于行猎摔跤这些能让人热血沸腾的活动,太医大臣多次劝谏无果之下只能胆战心惊地随侍左右,生怕他随时刀来个“血洗乾元殿”。但事情并没有他们想象得那么严重,元宁帝在亢奋时也会做出一些癫狂举动,但和他先祖那些事迹比,简直就是小儿科。 譬如亲自执鞭鞭笞女或极低位份的妃子,醉酒时来了兴致让内侍们拿着武器互相斗殴,还设有相应奖励,如刺瞎对方一只眼或废了对方一只脚等都会有不同的金银珠宝或升职奖励,再比如把自己的宠和那些犯错的女放在一起,看女惨叫着被撕裂的模样,越血腥暴力,元宁帝越是喜。 正因为他偶尔发疯时玩的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女太监,众人才不觉得有什么。毕竟元宁帝在处理朝事时依旧英明睿智,在和大臣或有地位的妃在一起时若是突然动起来,他也能在消失片刻后极快地找回自己的理智。 众人都觉得元宁帝能保持如今的模样十分难得,自然不会对他那些无伤大雅的兴趣好过多苛责。就连最严厉的史官,在将他和宁氏先辈对比时也不点头,陛下能做到这个地步已是不易了。 真相到底如何,阿绵觉得自己隐约能摸到一些边缘。毕竟很多次元宁帝就要控制不住时,他都会特地传阿绵到身边。 次数多了,阿绵便有了一个大胆猜测,她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一种特殊体质,能够让快要癫狂的元宁帝迅速冷静下来。 阿绵出生时天生带香,以往阿绵不觉得有什么,但此时不由怀疑起来。她做了一些试验,从距离到香味浓度再到时间。最终发现,如果自己在元宁帝五米之内,一般都能很好地安抚他。但如果元宁帝心绪起伏过大,非要见血才罢休时,她只能哭。哭时的香味尤其浓郁,颇有种强效镇定剂的觉。 阿绵不知道这是巧合还是穿越带来的特殊福利,若说是福利,她又觉得不是十分有效,因为元宁帝这几年来的疯显然不只是遗传所致,更有他自己放任的因素所在。 就像昨天他传召阿绵去殿中观舞的场景。 元宁帝突然来了兴致,让中舞乐司的人排了一场舞,为表宠他特地召阿绵前来一同观看。 原来他让人在殿中地板上摆放了一排排密密的细小刀片,刀片锋利无比,一碰即伤,几乎没有任何巧力可以躲避。元宁帝让舞伶们在刀片上赤足跳她们新编的舞,若有差错就立刻拖下去砍去双脚。 伶人们只得强忍痛苦,一步步在刀片上回旋起舞,脚底被割得血模糊。暗红的鲜血注整个大殿时,元宁帝却拍手称道:“前朝有掌上舞闻名天下,今朕所创刀上舞亦不遑多让。” 他说这话时随意侧坐在龙椅上,微笑着饮下一杯酒,目光却清醒无比。 阿绵忽然意识到真正让他如此的非宁氏遗传,而是这位帝王对他自己的放纵和心中天生隐藏的暴因子。 以前他怕自己步入永献帝后尘,一直在竭力克制自己。如今发现了阿绵乃自己的“奇药”,他认为无需再克制,平时可肆意发,只要有足够残余的理智能在他酿下大祸前让阿绵安抚住就行。 若是他人拥有这种能力,定会高兴得不知所然,阿绵却从中觉到了危险。 元宁帝的宠对她来说的确很好,这从家中其他三房和京城诸位贵女的态度就可以看出来。 但……MMCzx.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