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浮云散,留下一场烟火与星般的灿烂。 相见无期。 他抬手放在她肩头,将最后的仙体灵气源源渡过去:“柳梢小妹,我有三事托付于你,你务必铭记于心。” 柳梢点头。 “陆离之死疑点甚多,不可轻信于人。” 柳梢点头。 “如有机会,务必将尸魔石兰囚。” 柳梢仍是点头。 他停了下,道:“今之事,换成宁儿我也会如此。第三件,你万不可留恋此地,尽快回青华。” 我知道,我知道了。柳梢只是点头。 汹涌的海浪仿佛要没一切,将两人困在中间,距离是这样的近。 严格之下的宽容,无情之下的护,亦师?亦兄?亦友?对柳梢来说,这些似乎都不适合形容两人。 不是朋友,她却从他身上受到温暖; 不是兄妹,他却叫她“小妹”; 不是恋人,她却能在他怀中安睡。 他毫不客气地强迫她改掉坏病,教训,在意,庇护,教她道理,终是让少女的心再次变得鲜活。 如果再多一点时间……她会上他?或者,他也会喜她? 没有时间,没有那些“也许”。 看出她的依恋,狭长黑眸中闪过罕见的内疚之。 没有留给她更多,重要的东西会为她招致祸端,更不能落到食心魔手里,唯有毁去。没料到石兰竟然是……错失一着,盘皆输,他在意石兰不假,但并非没有担心过她,之前察觉阿浮君行迹,料想寄水族对她看重,他三人合力应能支撑片刻,这才迟到。 可不论如何,他的确是将她置于险地了,因为连他也不能保证阿浮君一定会全力救她。 所以他没有解释,拍了拍她的手,转身要走,怎奈那只小手还是死死地抓着他的袍袖不放,她整个人都被拖倒在海面上。 仙者身形微微一僵,止步。 她扑在水中仰起头,另一只手也扯住了他的衣摆,透的头发紧贴在脸上,杏眼幽幽地望着他。 终是不忍就此离去,他回身扶起她,温声道:“你有你的短处,不及别人,然你亦有你的长处,人所不及。你的天资远胜于宁儿,理当比她更出才是。” 柳梢紧紧地抓着他的手,混地点头又摇头。 那一,任的少女以为失去一切,不知天高地厚地报复,险些命丧仙门手中。优秀的仙人凭空出现,抱着浑身鲜血骨节寸断的她,将她带回了紫竹峰,让她看到了另外一个天地。 我听你的话,之前都是故意的。 我会改掉坏脾气,再也不跟你赌气了。 …… 柳梢艰难地掉眼泪,用力地眨着眼睛,想要告诉他这些话,可是还没说出口,眼神就转为了惊骇。 洁白仙袍上沁出殷红点点,一点,两点…… 仙魔之力摧毁不死仙体,血从每一处孔渗出来,快速地、大片大片地蔓延。 瞬间,一袭白衣尽成血衣! 留意到她的惊吓,他从容地背过身,挥手:“走吧。” 如果还有多余的能力,顶峰的仙者不会让任何人看见这样的自己。 眼前场景堪称恐怖,那双小手反而不管不顾地抱住了他的,更加用力,透着极端的固执,血顺着手臂到她的身上。 他沉默了下,慢慢地侧回脸。 俊脸已是鲜血模糊,直的长睫上都沾着粘稠的血珠,唯有那双黑眸,依然坚定又淡然。 做出这样的选择,非是一时冲动,不过是预料中最坏的结果而已。也许是因为看到她任骄横下的良善本,面对教训时口是心非的努力;也许是因为看到她在黑暗中不受控制地朝他举起手,却又挣扎着,顽强地与杀抗争;也许是因为看到她脸不甘地想要生存,又怕他鄙夷的沉默。 那双杏眼里总是有着令人不喜的任与娇气,却也清澈如水,时常会出对洛宁的嫉妒与羡慕。 为救一人,留下魔仙祸世,仙门面临大劫,这个选择造成的后果是何等严重。 是缘还是劫?如果一切重来,又将如何? 如果能重来,是在当初就不该救她回南华,还是在刚才果断地放弃无辜的她,像往常一样杀护苍生? 如果能重来,他只会进行更周密的计划,会护住她,更会顺利诛杀食心魔。 无奈力有不足,始终是愧对了苍生。 仙者心中仅余遗憾,却无叹息,只是低头再温和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在一波滔天海浪涌来之际,断然掰开那双小手,任凭那如雪的浪花没了身影。 第45章 仙报信 直直伸出的手,想要留住什么,仅仅空握一把浪花。 一眨眼之间,美丽的浪花已经全数化作了水,从指里消失,手中依然什么也没留下。 巨浪掩盖白影的刹那,柳梢毫不犹豫地抱起冰弦琴,转身狂奔,再也没有回头多看一眼。 纵横六界的仙者,优秀得近乎完美,理智得近乎无情。然而那不近人情的背后,又有谁看到仙者的多情? 高高在上的少爷,以杀伐手段守护着仙门苍生,却也会疼妹妹,会忧心朋友的晋升。 救下魔女,承受非议,只因为清楚她是无辜。他可以将她与食心魔一同斩杀,消弭大祸,换取六界平安,牺牲一个就可以救更多人,而被牺牲的那一个,她的凄凉呻只会淹没在更多人的与赞扬声里。 对一人残忍,是对更多人不忍的慈悲;然而对一人不忍,又何尝有错? “没有人希望自己被放弃。” 她与苍生,他选择放弃他自己。 一样的海,一样的风,一样的浪。 少女终于在悲痛中明白,原来宁愿被放弃,也不希望是这样的结局。 她想要不顾一切地寻找他,可是没有时间做这些,甚至没有时间让她痛哭难过,她必须尽快将消息送回仙门。 你想怎么做?你认为应该怎么做? 也许,我已经知道了。 浪头打在身上,视野一片模糊,柳梢紧紧地咬着左手拳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她不敢腾空,只能贴着海面奔走,借海浪藏匿身影。 汹涌的浪涛间,几条身影忽隐忽现。 卢笙与月并肩而立,未旭与一老一少两个青衣人站在旁边。 “看来迟了一步。”卢笙似笑非笑地瞟着月。 “想不到洛歌聪明一世,竟……”未旭眼神复杂,“说起来,洛歌对魔族倒是多有留手……”他停了停,又改口笑道:“罢了,省了我们的事,洛歌一死,魔界无忧矣!” “未必,”卢笙道,“这些年他心布置,促成仙武联盟,人间防守已是牢固。” 旁边青衣老者试探:“那我们……” “她已得救,这里没我们的事了。”卢笙丢下这句话,与未旭带着两个青衣魔消失。 于是,原地只剩下了一个颀长的黑身影,他独立于浪中,始终纹丝不动,犹如一块突出海面的、冷硬的礁石。 身旁,雪白的浪花一簇接一簇盛开,热热闹闹。 “她的命运已经开启,我说过你这是徒劳,”半空传来蓝叱的声音,“天罚离你很近了,你还要手吗?” “你的眼睛是不是有病,我并没有动手。” “你让魔来救。” “洛歌与我也算有点渊源,”他总算轻叹了声,“他活着,就能阻止仙门的谋者,对我们有利。” “更会阻止你的计划。” “他会希望魔族解。” “但他不会同意那么做。” “牺牲一个,换取六界太平,这不正是仙道的大义吗?” “事实已经证明,他没有坚持这种大义。” “也许她自己会愿意呢?”他耐心地道,“只要她甘愿,洛歌就没有阻止的理由。” “但也许,她并不愿意,谁希望被牺牲呢?你看,她一直都想活下去,”蓝叱道,“没有人,她就只能依赖你,这是好事。” 斗篷帽遮住了他的表情,他没有再说话。 天完全黑了,微弱的海焰显出来,仙海风向渐渐地变化,受到双极帐影响,上空风云携极暴之力,削骨摧心。 浪头卷得越来越高,一场大风暴将至。 少女踏浪狂奔而来,灵体伤势未曾复原,疲力尽的她终于被大浪掀得飞出去好几丈,扑倒在水面上,她一边挣扎往前爬,一边想要踉跄着站起来,却又被下一波浪打翻。 没错,纵然在最绝望痛苦的时刻,仍不曾放弃坚强,她想活下去。 她发现了他,含糊地叫了一声,然后疯狂地朝他爬过来。 “柳梢儿啊。”他倾身微笑,却没有伸手。 斗篷下摆被风掀开一角,出那双美的月纹靴,她想也不想就双手抱住:“你能救他!我知道你一定可以,求你!” 杏眼里闪烁着希望的光芒,与当年即将被带进侯府时一模一样,她还是把他当成救星一样的存在。 而他,依然没有回应。 “你骗过我不是吗?”她殷切地盯着斗篷帽沿,仿佛能透过那里看到他的眼睛,“因为你,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只要你肯救他,我就原谅你,你想做什么,我都答应你!随便你怎么安排我的命运,我都愿意!” 沉默。 四周风浪声越来越大,忽然,海面亮如白昼! 刺目的闪电影里,他终于俯身,伸手温柔地摸摸她的额头,语气里透着的关切和遗憾:“我也没有办法啊,柳梢儿。”mMcZx.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