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中明明什么也没有,让他怀疑自己是个瞎子。 就在他以为诗人不会再回答时,眼忽然道:“不切肤,不知其痛。” “唔?” “别用手去触碰,用这里。”眼指了指自己的心脏,“没人愿意剖出痛苦晾晒在他人的视线下,除非对方同身受。” 安隅立即问,“怎么同身受?” “先成为彼此,而后自我审视。”眼思索着说道:“不是每一个记忆都能追溯,痛苦会被大脑自动遗忘,快乐也未必抵得过时间。我一直认为,回忆过去是在神层面推动时间倒,普通人尚且无法随心掌控自己的时间,更不用提去唤醒他人的记忆。” 安隅听得似懂非懂,他转身下楼,走到楼梯口又倏然顿住。 “如果您真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不仅如此。”眼温和地笑,“我似乎还能预到一些即将发生的事情。” 安隅呼一滞,下意识摸向口袋,才刚掏出终端,眼便主动将手腕伸了过来。 ——基因熵9.6。符合基因库记录。 眼自眼出生起,就是这个傲人的数字。 “你担心的事,黑塔里的人早就担心过了。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活在黑塔的严密监控下,可以放心。”眼微笑道:“上次和你一起来的那位大人——连他都对人类无害,我又有什么值得你提防的。” 安隅收起了终端。 主城有太多他陌生的人和事,但好在,贫民窟出身让他早就习惯了遇见超出他认知范畴的事物。 离开前,他又问道:“教堂背后那座楼是干什么的?” 主城商业区最高的楼,也是84区里空间雕柱所在的位置。 “黄氏集团的总部大楼。” 黄氏,供应主城所有制品的企业。 “那里只是它的商业大楼,它的工厂遍布饵城,从原材料加工,到包装生产,是一条非常庞大的商业链。”眼顿了顿,“想不想知道我突然预到了什么?” “什么?” 眼微笑,“我预,有一条小泥鳅就要拱翻巨龙了。” 安隅一怔。 泥鳅与巨龙的比喻来自许双双。 他看着诗人的眼睛,那双深灰的眼眸澄澈宁静,不带任何窥探,但却又似乎能悉一切。 眼举头想了想,“我还预,小泥鳅可能会因为一点小事,栽个跟头。” 安隅皱眉,“什么小事?” “不知道。”眼诚恳地摇头,“我只知道,即使我说出了这个预,似乎也不会改变结局。” “……” 安隅来时的困惑貌似被解决了一些,可却带走了更多困惑。 当诗人送他到教堂门口,建议他花八百块购买最新著作《预言诗》时,刚才的一切对话都显得非常之不可信。 凌秋说过,无论一个人说了多么触动你的话,当他开始卖货,就可以果断认为前面的都在放。 话糙理不糙。 “我真的没钱了。”安隅说。 他的五千五百万还在绕着雕柱转圈圈呢。 诗人温和道:“我知道。但我预你很快就会暴富。” “……那就谢谢您了。” 安隅最终还是买下了那本《预言诗》。 返回84区前,安隅回尖塔给自己搞了个临时武器。 那是一把有自动追踪功能的弓箭,火红的箭弓搭配雪白的箭羽,箭芯搭载了燃料推送装置,程可达近千米。 这把弓箭名为【逐神】,定制价格六百万战绩积分,主人是蒋枭。 ——所以安隅一分钱没花就把东西借到手了。 唯一让他觉得不对劲的是,蒋枭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好像在做什么违的事,只隔着房门把武器柜的密码告诉了他。 凌秋说,当一个人关在房间里不肯脸、声音颤抖,一定要尽快离开,不要破坏人家宝贵的体验。 安隅不懂,但他听话照做。 * 天亮前,安隅背着【逐神】回到了84区。 驻守在祈愿湖边的军官告诉他,已经查明了4个没有找到鱼人尸体的失踪者身份。巧合的是,她们都是84区包装加工厂的女工。 天还没亮,工厂已经开始运转。车间里充斥着机器嗡嗡声,水线上的几千号人沉默无言,就像没有情的螺丝钉。 女工们的住处和安隅从前的宿舍差不多大,一个房间住两人,屋里几乎摆不下任何生活用品,两张单板中间着一个纸箱子,上面摆着被从中间剪开的半个矿泉水瓶。 水很清澈,但水里却漂浮着两只死掉的金鱼,瓶底沉着两枚硬币。 这两枚硬币比祈愿币更加光亮,几乎可以当镜子照,上面没有任何花纹。 在另外两个女孩的宿舍里,安隅也找到了相同的两枚硬币。 再回到里世界时,时间已经重置回了9月30,沈荷失踪那天。 祝萄不可思议地问道:“你出去一趟,只为了找诗人聊天?” “因为他说他见过破碎红光。我翻了天梯应用收录的目前所有畸变型和诡异现象,都没提到破碎红光,只有他说起过。” 安隅摸着口袋里的四枚硬币,“如果你们硬去接触破碎红光,会发生什么?” “极大概率会意志永恒沦丧。”宁正道:“据昨天的情况,破碎红光有极强的神蛊惑,我们没人有把握能撑得过去。” 安隅沉默了一会儿,点头道好。 他转向角落里的安,犹豫一下,还是把果酱罐子拧开了。 安恹恹地别过头去。 “他答应了。”宁叹气,“但他不太高兴。” 果酱罐里里外外都被葡萄叶贴得严丝合,有神净化力的蓝闪蝶缭绕在安周围,安隅把安连同那些闪蝶一起折叠进了小罐子。 “你到底要干什么?”祝萄警惕地盯着他,“我又有53区那种不祥的预了。” 安隅抬手摘掉祝萄在他身上贴的两片葡萄叶,“信徒暴时一定会攻击舞,护好她。如果出现意外,安的神失控,也请看顾一下我。” 他顿了顿,又道:“生存值可能会下降比较多,辛苦了。” “……” 祝萄的表情开始失控。 安隅诚恳道:“尖塔第一妈,我一直很相信你。” 祝萄:“……你昨天背着我可不是这么说的。” 落之时,雕柱开启,祈愿重演。 昨天没有上柱的女人再次前往,跪倒在雕柱前大声唱诵。舞铺开长发,这一次发毯离雕柱很近,几乎浸没入红光之中,大片蓝闪蝶在柱底包围着她,替她驱散受到的神蛊惑。 安隅半边身子浸在红光里向上走,金眸中倒映着一道道从身前游曳而过的信者的身影。他眉心轻蹙,眸中赤渐浓。 祝萄在三分之一的高度停下了,安隅独自向上,直到身边的游柱者开始出现鱼鳞特征,他垂眸向下一瞥——许双双就在下方不远处,很快也将加入鱼化的队伍。 四条巨锦鲤在高处安静地转圈游动,安隅仰望着它们,瞳光凝聚,搭弓引箭。 雪白的翎羽箭穿过红光,破空笔直而上,瞬息过后,四条巨锦鲤之一骤然爆裂! 巨大的锦鲤碎片自高空坠落,鱼腹中的破碎红光悬停一瞬,朝向高处的一条死鱼跳跃。 地面上,舞和宁眼前一花,只见半空中的安隅身形一闪——瞬间便逆天地出现在柱顶! 那道纤细的身影挡住了被选中的信徒,被破碎红光直接打入口。 只一瞬,全队的终端都开始报警。 队长生存值骤降至75%! 安隅口剧烈起伏,仿佛有一只大手紧攥着他的心脏,他一口接一口地急促息,却仍难抵消意识深处剧烈的痛楚。 ——不仅是破碎红光拒绝他,他深处的东西同样在拒绝。 一个不属于他的混意志被强行入体内,让那个东西极度愤怒。 教神遭到攻击,信徒再次暴。 安隅闭目忍耐痛楚之时,鱼人和死鱼疯狂地朝他发起攻击,游在最前面的一只鱼人张开獠牙——就在那对尖牙即将穿透安隅的脖子时,他低垂的眼倏然睁开。 赤染透半边金瞳,他冷淡地看着一窝蜂涌来的家伙。 众人在耳机里听到安隅的自言自语,“这样搞,可撑不到四次箭。” 他们以为安隅要改计划,却见高空中的那道身影瞬间退开百米之遥! 远离了疯狂攻击的鱼人,也失去了发毯的承托。那道白茫的身影独立高空,在急速坠落时,他沉稳地再度搭弓,三支雪箭羽连续出,高处那三条巨锦鲤几乎同时爆破,在空中飘洒下一场壮丽的碎片雨。 气搅起巨大的旋涡,安隅借气向上,白发狂舞,发丝背后,那对红瞳炽烈如血。 跳跃的红光映照在他眼中,高空中突然拖出几道白残影,瞬息之间,他接连闪现三次,以人类要害的膛接——融合着死者意志的破碎红光打入体内,在相互抗拒中,那些红光反复穿透他的膛,终端的警报声在高空回。 50%! 25%! 5%! 闭目悬浮于空的安隅忽然又睁了下眼。 他睁眼的那一瞬,口的小果酱罐四分五裂,无数大白闪蝶扑朔而出,在空中将他包围托起。 安隅躺在蝶阵中,眼皮、鼻尖、嘴、手指……每一寸皮肤都在被蝴蝶亲吻,迅速逝的生命以更快的速度重新灌注回身体,甚至因为过于汹涌,让他产生了一丝恍惚。 安在蝶阵后怔忡地注视着他,似是惊叹,又似敬畏。MmCzx.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