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茵失神片刻,视线重新清亮起来,眨了眨眼睛,发现月透过窗牖,从半片没有落下的帐幔里照了进来。 雨水带走了初夏的一点闷热,她身上被盖上了一条柔软的薄被,转头,见他背对着自己,看不清在做什么。 她咬了咬,心底暂时抛却了烦心事,轻轻凑过去,从身后抱住他。 他微微一僵,想松开她的手,身后的人却愈发抱的紧了些。 他无奈地笑笑,温声道,“身上出了汗,脏,快松开——” 崔茵闭着眼睛,有些撒娇的晃了晃手臂,“不松开,郎君,你再抱抱我。” 她总觉得一松手,就会失去他。 一声郎君,从她软腻的嗓音里唤出来,今夜他已经听过很多次了,依旧心一颤,松开她的手,回身将她揽在怀里。 好像这样相依,便再也没有什么能够将他们分离。 *** 沈汲还处在惊愕之中,他原本还期盼是自己看错了,摄政王李承璟的发,怎么会变成大司马身边的陈娘子? 萧楚华再三追问他因何而震惊,他又犹豫了一会儿,和盘托出。 原来当年江州叛,李承璟从建康娶谢太后指婚的崔家贵女,半路上却撇下了接亲的队伍,带人去捉拿叛贼。 彼时萧绪桓从岭南带兵回建康路过此地,江州的叛军被击溃四散,到处都是民反贼,路过一处时,救下了一队被民困住的车队。 红妆十里,马车华贵非常,一看便不是寻常人家。稍微一查就知道,这是当时的淮王新娶的王妃。 那位年轻的崔氏女郎受了极大的惊吓,发高烧生了病,那一行人便在附近停留了几。 沈汲记得,他们无意间听见随行的嬷嬷情急之下叫了一声那女郎为七娘子,而谢太后指婚嫁给李承璟的明明是崔家五娘。 萧楚华颤声确认道,“你当真确定,她是当时嫁给李承璟的人?三四年前阿弟便认识她?” 沈汲板着一张脸,点头。 萧楚华闻言,没再说话,回身进了卧室。 怪不得,当初她在门处遇到李承璟和崔莹,完全不像是传言中那么恩,崔莹那样的格,也不可能愿意在豫章受冷落三年。 沈汲恍惚记起,就是那次偶然救下了崔七娘子,大司马明明可以立即回建康,却在那里驻扎停留了几,一直到接亲的车队离开。 可那是李承璟的女人,隐瞒身份来到他身边,谁能确定她是什么心思? 一大早,沈汲便要出门。 萧楚华叫住他,“你去哪里?” 沈汲眉头深锁,“阿楚,你先前不同意襄臣这般执着要娶那个女子都是对的,先前不知道她的身份,如今知道了,我不可能再看襄臣错下去了。” 他过去拉住萧楚华的手,“阿楚,你跟我同去,去劝劝他。” 萧楚华先前如此反对,这次听完却一反常态,她回手来,神情淡漠道,“你自己去吧,这件事,我不会再管了。” “什么?”沈汲有些惊讶,不明白她为何态度大变。 “我自己的阿弟,我自己清楚,”她笑笑,“你以为他不知道这个女子的身份吗?你以为即便是李承璟的美人计,他若想要,又有谁能劝得回来。” 匆匆一面,四年不曾忘却,怪不得一直不肯娶。 *** 大雨过后,是个晴天。 庭院里下人们正收拾被风雨摧残的落花和枝叶,僮仆和往常一样打算去萧绪桓的卧房简单收拾一下,今天气好,正适合晒晒被褥。 却没想到这个时辰,大司马还未起。 僮仆在门边又等了半个时辰,才见他出来。 萧绪桓叫住他,“今不用收拾,去听竹堂,把草姑娘叫来服侍夫人。” 僮仆一愣,忽然明白过来,赶紧去叫草。 书房之中,沈汲一脸义正言辞,“襄臣,你分明知道,那女子是李承璟当初所娶的崔氏女,不管她是不是崔家受宠的贵女,她都姓崔,背后是崔宣。” 他愤怒不已,继续道,“丧夫寡居这样的理由她都敢编造,可见其心机深沉,就算不是李承璟的美人计,你怎么知道李承璟现在还在不在寻她。万一她是心高气傲,不愿意做李承璟的外室而故意攀附上你报复李承璟呢?” 他说的口干舌燥,对面坐在书案后面的人却不急不躁的翻着书。 萧绪桓抬头看了他一眼,“姐夫,阿姐知道你今回来找我理论吗?” 沈汲愣了愣,“她当然知道,你阿姐自然也是不同意的。” “那为何阿姐没有同来,”萧绪桓笑笑,放下手里的书,“你说的,猜测的,难道我没有想过吗?” 他拿起夹在书中的一页纸,是崔茵在旁边的书案上留下的。 字迹翩跹而有筋骨,惊鸿恰如其人,上面抄录了一首辞赋,是王逸公的咏梅赋,上面似乎还沾染着她的身上的袅袅兰香。 萧绪桓深深嗅了一口,眉眼深邃而平静。 “即便是骗我,利用我,可那又怎样?” 四年前他在江州遇见她时,她受了惊吓,大病一场,偶然一面之缘,他却念念不忘。 当时他便知道崔茵的身份,崔家女,李承璟娶的王妃。 他心中遗憾,久久不愿辞别离去,借口休整,在江州旁边的那个小镇上停留。 夜凉如水,清溪旁饮马,芦苇丛中蛙声阵阵,他听见小溪对面有个温柔带着哭腔的女郎对月祷告,祈求母亲平安,病愈康健。 月下美人,如一株幽兰,纤弱而不失鲜活。 听她柔声细语,只敢对月下清波倾诉自己苦痛、不甘,一介孤女,被崔家摆布,替嫁给淮王,唯一放不下的人是相依为命绵病榻的母亲。 他在想,为何偏偏让我在此时遇到呢? 或早一步,就能光明正大求娶。 或晚一步,不如不见,挂牵多年。 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雨后初霁, 蜂蝶纷纷过墙去。 崔茵醒过来的时候还有点懵,睁开眼睛, 不是听竹堂前几才换上的虫草纱帐, 她蹙眉,慢慢起身,发现身上罩着一件宽大的亵衣, 顿时清醒过来。 昨夜那样的狂风骤雨乍然消逝,耳边静悄悄的,仿若隔世。 她想起些什么画面来, 微微有些脸红。 正犹豫着该怎么回去, 帐幔外面有人轻手轻脚放下了东西,听见里面的动静,小跑过来。 即便到了这一步, 崔茵还是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萧绪桓,正有些忐忑, 帐幔被一只手开, 草笑地探进脑袋来。 “娘子醒了?” 她松了口气,见外面暖光融融,一面换上草带来的衣裳,一面抿了抿,目光还是不时向外看。 草偷笑, “娘子是在找大司马吗?沈大人一早就来了, 这会儿正在书房呢。” 崔茵点了点她的额头, 眼尾依旧残存一抹嫣红,声音软的像是水, “不许胡说八道。” 继而有些迟疑道, “昨夜……我走的时候没有叫醒你, 你是怎么过来的?” 草将帐幔挂起来,银钩上什么也没有,没有什么银丝香薰球,屋子里简简单单,也没有什么致的摆设。 “娄复去叫的奴婢,大司马特意嘱咐了不让奴婢叫醒您,娘子放心,府里没有人会说话。” 她们住在这里好些子,府里规矩下人们规矩都很好,从没有人多嘴生事,崔茵向来温柔文静,听竹堂的婢女们都很喜她,草偶尔听到过下人们提起崔茵,也是将她当作未来的萧夫人对待。 即便今早她从萧绪桓的卧房走出去,也不会有人就此瞧不起她。 其实如今的世道,世纷争,士族人家龌龊私事儿并不少,庶族百姓为了生计,二嫁三嫁的妇人也是有的,对于女子贞洁,倒比南渡前的风气还要开放些。 崔茵笑了笑,“无妨的,便是议论又怎样,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 比起梦里身不由己被囚江心,她倒觉得现在更是她所求的,认清自己的心意,她就是倾慕这个郎君,愿意将自己付给他。 浴房里备了水,水雾氤氲,草服侍她沐浴。 崔茵昨夜不知道到底何时才睡着的,她只记得雨停了,月朦胧,不知怎么,那轮月从半扇窗牖里照进墙面的清辉起起伏伏,她人也晕乎乎的,意识涣散之前察觉到萧绪桓给她擦拭了一番,便沉沉睡去。 草简直不敢抬头多看一眼,眼神闪躲着,那些印子,偏偏还在那么隐秘的地方,软云雪峦之上,像是摇落了一树的花瓣。 崔茵其实也觉得有些疼,久未经事,他也有些莽撞,因为前面这些印子,这几都得穿领的衣裳了,好在刚刚下过雨,天气也没那么热。 等她沐浴更衣完,书房那边似乎还在谈,崔茵便先回了听竹堂。 昨晚事发突然,想必府里也没有那些药,崔茵代草,带着一个脸生的婢女出门买药。 她叫住草,眼神微微有些愁绪,“你出去千万不要被人发现了,”她指的是李承璟手下的人,“还有便是,去建康最大的那个药房,若是可以,稍稍打听一下,摄政王府小世子的病,如今怎么样了。” 草点点头,她知道这是娘子的心病,平里虽然不提,但做母亲的哪有不牵挂幼子的,如今计划一步步偏离了预想,娘子大概也在想着,如何能两全吧。 建康最大的药房,总归消息灵通些,能知道一点阿珩的消息也是好的。 *** 湖面上波光粼粼,水面上涨了些,引来一群鸟雀栖息,窗前的屋檐上燕啄新泥。 婢女替她挽好了发髻,询问她要不要再描一个花钿。 婢女年纪不大,十五六岁的样子,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她,“夫人今天真美,”说着见她最自己笑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解释道,“奴婢的意思是今格外美,早晨路过花圃,本想摘一朵牡丹花给夫人,别在鬓边一定好看,可惜花都让雨淋坏了,不过夫人今比牡丹还要好看。” 她也说不上来为什么格外好看,就是看着夫人眼角眉梢,既有温柔清,又有些妩媚娇柔。 崔茵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还是算了吧,不画了。” “不画什么?” 萧绪桓拂帘而入,一身玄衣袍,高大俊朗,目若星灿,对她笑了笑,对旁边的婢女挥了挥手。 婢女忙放下描花钿的脂粉盒子,匆匆退了出去。 崔茵转头看见他,被他的目光烫了一下,垂眸匆匆收回视线。 她明明内心是喜的,他一忙完便来这里寻自己,心底丝丝甜,却又有些羞怯,柔肠百转,也不知道要开口说些什么。MmczX.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