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归尘瞳孔微缩。 夜晚昏暗的灯火,伏案书写的红衣人,惨白的骨简与血红墨迹…… 这一幕实在是太像他发现无君真实身份那一晚时的情景,那种悉的、被困于火海深处的灼热窒息攫住了他,呼变得有些困难。 郁归尘在原地停了一下,几乎是强迫自己一步步继续向前走去。 哪怕每前进一步都像是踩在烧得通红的刀尖上,一步比一步更痛。 但他必须要去看清楚,他到底在做什么。 空气中的温度不断升高,郁归尘几乎听见了火舌舔舐皮肤发出的滋啦响声,那种纠了无数个深夜梦魇的烈火焚身之痛越来越明显。 眼前的画面和曾经最深的梦魇重叠,唯一的区别是,此时扮成国师的舟向月一个人在屋里,摘下了那只木雕狐狸面具,出那张不属于他的妖脸庞。 仔细一看,似乎能看见边缘隐隐约约的一点易容痕迹。 怪不得他那时被郁燃揭掉面具,马上又在黑暗中戴上,此后也从来不在明亮的室内摘下来。 郁燃在漆黑的巷子里看不出他乔装的痕迹,但如果在明亮的灯光下,或许就能看破他虚假的面容。 当年他准拿捏了郁燃的心理,只要探究到面具之下的那张脸、找到一个合理的理由,就不会再去深究这张脸是否也是假象。 他确实被骗过去了。 但是纸包不住火,哪怕掩藏再深,也终有败的一天。 郁归尘踏着无形的火海,终于走到了舟向月身后。 透过那人单薄的肩头,郁归尘第一次看清了他面前的东西。 的确是他的灵犀法器问苍生和问鬼神,细长的墨绿笔杆被一只细长白皙的手握着,在连缀成册的白骨片上勾画出鬼画符似的猩红符文。 那些符文一个个呈现出扭曲诡异的姿态,仿佛断裂的骨架,又像是地小蛇互相绕着爬出奇诡的痕迹,如同燃烧一样闪烁着明明暗暗的血红亮光。 他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些符文? 翠微山从没教过,郁归尘也从没见过。 他甚至隐隐觉,这不是应该存在于凡尘中的符咒。 郁归尘想起了某些传闻—— 神执笔,在亡灵骸骨上书写命运。 凡经过他笔下的命运,就会成为烙印在那些人身上的宿命,终将成为现实。 郁归尘看不懂那些符文,但目光一接触到它们,他就觉到头痛裂,就像是有某种鲜血淋漓的力量要生生撕裂他的灵魂侵蚀进来。 一个恍惚间,他好像忽然看到舟向月就站在他面前,眼眸中倒映着闪闪烁烁的火光,对他缓缓勾起一个微笑。 郁归尘呼一窒。 那笑容明明温柔至极,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古怪意味,让他觉到一种发自本能的危险,就好像一个人闻到了面前凶猛的食动物身上传来的血腥味。 然而,还未等他看清舟向月的脸,刺眼的血红猛然在视野中飞溅开来,仿佛一面被鲜血溅的透明玻璃,遮住了他窥见未知的视线。 一切只发生在一瞬间,下一刻那个幻影就消失了。 那些诡异的血符文依然令人到眩晕,却再也没有那种好像要侵蚀进他灵魂的觉。 郁归尘面前依然是那个伏在桌上用白骨简写字的身影,他一只手拿笔,另一只手则按在口上,微微躬身。 ……为什么要按着口? 郁归尘猛然察觉到萦绕在鼻尖的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他的目光随即落在了舟向月手下的笔尖。 笔尖划过,留下的墨迹并非那种鲜的红,而是隐隐地发着暗,落在白骨片上转瞬就凝固成了暗红,之后才随着符文连缀成篇开始闪烁出荧荧血光。 就像是鲜血。 郁归尘身上原本铺天盖地的火焰烧灼骤然消失,他好像一下子坠入冰海深处,全身血瞬间凝固。 他知道了。 舟向月用来书写的墨,是他自己的血。 是他的心头血。 他身体上每一寸的秘密都曾袒在他面前,郁归尘知道,他心口处有许多道重叠的细小伤疤,就像是曾经被尖锐的利器反复多次刺伤又愈合。 郁归尘曾经问过他很多次这些伤口到底是怎么来的,但他宁愿胡诌出各种不同的理由搪他,也从来不说实话。 他为什么要骗他? 他以血为墨,到底在写什么…… 郁归尘回想起那些荒唐的过往,只觉得每一个画面都是对他的凌迟。 ……那时的郁燃心都是痛苦与仇恨,一次次越发暴地问他。 可无论他如何折腾舟向月,折腾得他不堪忍受地哭出声来,求他放过自己,他也没有一次告诉他哪怕这么一点点真相。 一股刺痛从郁归尘心口蔓延开,他眼前一阵阵发黑,仿佛被剜去血的是他自己的心。 ……他明明那么怕痛的。 他的小狐狸擦破一点皮,就会眼泪汪汪地拱到他怀里给他看。 在凌云塔里受罚的时候,他总是哭天抢地,每每吓得白晏安坐立不安,来看是不是要打出了人命。 郁归尘知道舟向月人前人后从来都是两副面孔,他在别人面前表现出的那些伤痛,不知有多少是真的伤痛,又有多少是为了博取别人的同情。 但如果真的不痛,又何须博取别人的同情…… 郁归尘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想要触碰舟向月那只捂住心口的手。 然而他碰不到,手在碰到的那一刻就像穿过了幻影。 ……他不属于这里。 他只是从千年之后回到这一刻的虚影,所窥见的不是未来,而是早已发生过的过去。 他什么都改变不了。 就在这时,舟向月把笔放到一边,好像写完了。 他没有去细看自己写下的诡异字符,伸手三两下把写了血字的简牍拢到一处,又拿开捂住心口的手,手中赫然是一块沾了血迹的布。 他把布条往旁边的烛火上一盖,随手烧了。 他脸上的神无比淡漠,似乎心口上被捅了一刀的不是他,写片片白骨所用的墨,不是他的血。 舟向月站起身,吹熄蜡烛,室内顿时陷入一片静默的黑暗。 唯有片片白骨上的符文,依然在黑暗中散发着明明灭灭的血光。 *** 舟向月醒来时,发现自己被捆了手脚,嘴里着布条,扔在一个堆干草的车厢里。 他能听见牛蹄嘚嘚的声响,车厢随之颠簸震动。 这个身体好像是被喂了什么药,手软脚软,没有一点力气。 前面有人在边嗑瓜子边唠嗑:“元哥,这一单的货够漂亮,那边该意了吧?” “确实水灵。真可惜,那边专门要求了必须要童子身的,不然咱高低得试试滋味。” “忍着吧元哥!谁叫他们给的多呢?” 舟向月:“……?” 什么七八糟的,这也是郁归尘的梦吗? 他在白澜的魇境中进入郁归尘的梦境之后,就发现这里一重一重梦境织错杂,就像是诡谲无比的,就连他也差点失在里面。 舟向月不由得惊叹。 好家伙,不愧是郁耳朵,做个梦都这么有杀伤力! 在梦境极不稳定的时候,哪怕身为别人看不见的虚影,也可能会在波动的梦魇里受伤。 所以,舟向月很是小心,稳扎稳打,最后终于让他逮到了那个在梦里路的十四岁的郁燃。 ——小朋友,醒醒,你已经是个男人了! 好不容易在破碎的梦境里唤醒了郁归尘,他原本以为一切应该结束了,郁归尘应该很快就能够醒来,他要做的就是在他清醒之前赶紧撤退。 结果不知为什么,明明郁归尘已经意识到自己在做梦,可梦境却再次重启。 这次重启,舟向月觉自己原本轻盈得不存在的身躯突然一沉,竟然有了与梦境互动的实体,成了梦境的一部分。 而且看起来还处境非常不妙。 听起来,他好像是被人拐了,而且还即将要被卖到一个会买漂亮少年的地方——什么地方还要要求这个少年是童子身? 等到牛车在夜幕中停下来,有人把他从牛车上搬了下去,像卸货一样放在地上被人翻来看去的时候…… ……哦吼。 舟向月看着面前阁楼里花里胡哨的装扮,嗅一嗅里面散发出来的脂粉香气,心里的猜想成了真。 他真是做梦也没想过,自己有朝一居然会被卖进青楼。 尤其是,这一幕还出现在郁归尘的梦里。 这实在是由不得他不多想——真的假的,原来你是这样的郁耳朵?! 你竟然还会梦到这玩意! “十七岁?” 一个女人的声音从阁楼里传来,有点不耐烦,“年纪大了。” 那个元哥陪着笑:“等等,周老板,您先来看看货再说嘛,不骗您,真是极品……” 那女人被元哥引着走上前来,立刻有人把舟向月拽起来,像给买家展示咸鱼似的左右晃了晃。 舟向月就像一条真正的咸鱼一样任他晃。 他被抬起头的那一刻,周老板眼中现出一丝惊神。 但她随即就恢复了淡然的神情,慢悠悠道:“脸倒是还过得去,只是您也知道,我们不仅仅看脸的。苗儿要从小养,年纪大了就不好养了,只能买来做个普通小倌,那价格当然不能一样。”mMCzX.coM |